V 回锅娘娘 卷二 V第四十二章[10.24]

  可另一方面……她终又不愿变得如叶景秋一般。那是她最讨厌的样子,冷血无情,毫无善念。
  被自己矛盾的心思逼入了两难境地,虽只是一念之差的事,却久久拿不定主意。
  「姐姐如是让我见了陛下,有些话……自是姐姐也会想听的。」叶景秋笑吟吟地再度出言道,「近来宫中的事那么多,有很多姐姐都摸不清楚吧?不想听个究竟么?」
  「臣妾来时在外面见到叶氏,听宫人说,她已跪了一个多时辰了。」入殿后,苏妤只淡淡道了这样一句,便执起茶盏品茶不言。让她为叶景秋说情自是违心,不开这个口心中亦有不一样的挣扎。是以未求皇帝见她,只是平静地告知了皇帝此事。见与不见,皇帝自己拿主意便是。
  皇帝神色微凝,俄而侧首看向她,问她说:「可知她有什么事么?」
  「她说想为叶大人说几句情。」苏妤又是如实答了,不求情也无阻拦。
  皇帝蹙了眉头倒是意料之中的——她是如实说无妨,但刚刚下旨发落了的人,由着旁人说情岂不是徒增麻烦?
  故而皇帝轻声一喟后,只叫来宦官说:「让叶氏回去。告诉她,朕不会因叶家之事迁怒于她,其他不必说了。」
  宦官应声去了,片刻后却折了回来,躬身揖道:「陛下恕罪,那叶氏不肯走,说是……有要事禀,是那次昭仪娘娘遇刺的事。」
  皇帝陡有一凛,扫了苏妤一眼,即道:「叫她进来。」
  就知那事有问题。
  叶氏入了殿,颤颤巍巍的已难站稳,瞧得出每步都走得艰难。紧咬着下唇,面色白得几乎没有血色。行礼下拜,料到皇帝大约是不会命免礼了,只打算把事情禀完便罢,却听得苏妤淡声道了句:「你坐吧。」
  微微诧然,抬头见宫人已置了垫子在她跟前,有些惶惑地望向皇帝,皇帝无甚表情地道:「听昭仪的便是。」
  「……谢陛下。」叶景秋稳稳一拜,苏妤禁不住地想笑——便如她当初硬着一口气不肯向叶景秋道安一样,叶景秋亦是至今仍不愿对她拜谢。只不过在她不肯道安的时候,叶景秋偶尔也会计较责难,她却是全然没心思跟她多计较这个了。
  「叶氏,你有话便说吧。」开口的仍是苏妤,平平静静地睇着叶景秋,一副不愠不恼的样子。叶景秋看了看她,却思忖着不敢言,颌首说:「请陛下屏退旁人。」
  怒火倏然从苏妤心底蹿出,牙关一咬倒是未直接斥她。看向皇帝,皇帝也正好侧过头来看她,一笑向叶景秋道:「如不是昭仪,朕不会见你,你有话直说便是。」
  叶景秋面上仍有犹豫之色,苏妤冷声一笑,凝睇着她道:「你说便是,还怕你要说情、本宫说反话拦着不成?如是那般,本宫一开始便劝着陛下不见你岂不更是省事?」语中轻顿,缓缓又续言说,「本宫没你那样小心眼,便是尚在太子府中,你时时挑衅本宫之时,本宫可苛待过你半分么?」
  身形一栗,叶景秋的神色黯淡地道了句「昭仪娘娘大方」便不再强求她离开,轻言道:「陛下,那些罪……有的并非父亲所为,只求陛下莫要把那些都怪到父亲头上……」咬了咬嘴唇,叶景秋又道,「叶家没雇人行刺过昭仪娘娘……臣妾问过父亲,纵使旁的事不冤,此事却绝不是他做的。」
  听着叶景秋的话,苏妤觉得那么熟悉。似曾相识的无力口吻,小心翼翼地解释着,毫无证据,只盼望着对方能信自己一句。
  「是楚家恨极了叶家、楚充华又想除昭仪。」叶景秋垂首缓言,说着浮起一抹苦笑,「禁军都尉府的沈大人……不会当真查不到这些吧?」
  言外之意甚是明显,意指沈晔必定查出来了,却因记着旧仇未如实禀奏。
  皇帝神色间无甚波澜,苏妤却觉得不解:「你们叶家和楚家不是素来交好么?楚家缘何恨你叶家?」
  「这就要拜昭仪娘娘的弟弟所赐了。」叶景秋说着一笑。沙哑不已的声音配着很显飘渺的笑容,很有些凄意,「苏澈跟踪楚弼的侄子受了伤,陛下您便差人办了他侄子……楚家如何能不恨叶家、不恨昭仪?」
  这已是数月前的事了。苏澈重伤不醒,皇帝看着苏妤日日担忧是一方面,更觉这楚家也委实太不知天高地厚,竟连禁军都尉府的人也敢出手伤了。便下旨差了人去,楚弼的侄子楚奕立斩。
  后来逐渐查出,与靳倾的那一战,是楚家主要与靳倾右贤王勾结,叶家却也出了一份力。这些大世家没有几个不多疑,他准确地查到了楚奕无妨,只怕在楚家眼里,难免要觉得是叶家供出了什么。如是此时再有人挑拨几句,让楚家恨上叶家也不是难事。
  「那‘商队’,本确是该叶家差人去的,但因兄长有事,只好让楚奕去。」叶景秋哑音轻笑,「臣妾那时还庆幸兄长逃过了一劫,却到底还是一场空。」
  如此说来,楚家将这笔账记在叶家头上的原因倒是更简单了。临时换了人不让自家长子去、之后便恰好出了事,疑到叶家再正常不过。
  「昭仪娘娘。」叶景秋睇向她,一抹浅淡的笑意蕴起来,轻轻道,「如今昭仪娘娘知道得宠要担着何样的风险了么?不止是一家生死存亡。」
  苏妤一噎。
  「陛下,臣妾知道陛下现如今疼昭仪了,但行刺一事不是叶家的罪……陛下怎能为安抚昭仪将此强加到叶家头上?难不成当真要为她连青红皂白也不分了么?遇刺一事,是楚家所为、是因陛下诛杀楚奕而起……归根到底不过她如今得宠罢了,和叶家无半分关系!」
  这番话说得颇有些激动,苏妤亦从叶景秋眸中寻出了几分不甘和怨毒。
  一声闷响,皇帝的击案声止了叶景秋的话音。凝滞片刻,皇帝的语声倒仍平静如常:「叶景秋,你觉得叶家有冤,朕可以再差人去查,但你不能把这些怪到昭仪头上。」微有一沉,皇帝又道,「即便是只因朕要宠她,也是朕的事,何能怪她?」
  「陛下您……」叶景秋神色错愕,没想到皇帝竟是此时还对苏妤的清白维护得如此小心、小心到了连一句话都要彻底替她解释清楚。清冷一笑,叶景秋又道,「叶家不曾行刺过、臣妾也没有下蛊诅咒过昭仪……」
  苏妤黛眉轻挑,淡看着她不说话。
  「陛下废了臣妾的位份,不就是为这个么?但此事……臣妾委实冤得很。」叶景秋虚弱一笑,自顾自地又说,「是,事到如今臣妾无力自证清白,但……」
  「你不必说了。」皇帝忽地截断了她的话,挥手便让宫人们退下,在叶景秋略有不解的目光下告诉她,「朕知道不是你做的。」
  「那陛下还……」登时有了委屈之意,叶景秋惊愕地望着皇帝。
  「你没有下蛊害她,只是你未来的及,并非你不想出手。」皇帝轻笑,「你敢说你不曾动过这心思么?如若没有动过,子鱼从何处得到的那木管?」
  苏妤仍静坐于帝王身侧,笑看着叶景秋的神色间的委屈荡然无存,只余愕然。她自不会想到皇帝早已知道了这所有的事,故而想如此再在皇帝面前告自己一状。如是皇帝不知,这一状大抵是能告成的吧,但此时……
  「你不知悔改也还罢了,还要拿这事让朕责罚昭仪么?」皇帝问她。
  没有差人重查行刺一事,在此事上,贺兰子珩知道叶景秋的话是可信的。便削去了这一条罪名,亦不问斩叶阗煦了,改为赐死,留了全尸。
  叶景秋自尽在父亲头七的那一日。
  正是腊月里,天气冷得很,这一年雪又下得颇多。苏妤站在廊下望着漫天飞雪,听得宫人的禀奏轻有一叹,说:「去置口棺材,把她葬了吧。」
  郭合一揖,回说:「臣听说,佳瑜夫人已下旨下葬。」
  也罢。
  遂回到屋中,侧倚在榻上出神。只觉这一切都太快,她记起了前世的事、心中恨意凛冽,想着要一笔笔地将账算清楚,然后,她最恨的人便这么快就死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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