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后来你劝我，穆大哥说过我，夫子也指点我，我觉得管怎么说，我得读出个名堂来，就算是个童生呢，也能支撑门户，没想到我能考上这个秀才，确实是不用再担心这徭役和税赋了。」
　　「可我自己知道，这就是爹娘保佑，我可没能耐再往上考了。正好，在府城考试的时候，我见了朝廷贴出来的告示，说是来年开始征收兵丁，要和北戎人开战了，我觉得这是个机会。这次抽丁征兵，是十二岁到四十岁，我的岁数已经够了。」
　　何贞打断他：「这是机会？玩命的机会？」
　　明辉拉起何贞的手：「姐，我知道你疼我，可我也舍不得死啊。我问过穆大哥和穆叔，他们都说我的功夫在战场自保是没问题的。」
　　「没问题？」何贞尖声反驳，「别说你一个普通人，穆大哥的祖父和伯父不也死在了战场上？还有他的堂哥，难不成人家的功夫没有你好？」她用力甩着明辉的手。
　　明辉紧紧握着她的手，还笑了起来：「姐，我说的是一般的情况，你说的是特殊的情况。其实在家待着，难道就没事了？万一生了病呢？又或者，像咱爹那样，遇上意外呢？所以只要一般来说问题不大，就很可以了。」
　　何贞绷着脸，不说话。
　　明义始终沉默。
　　明辉大概是已经把话说开了，就一口气说个痛快，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：「咱俩过完年，虚岁说就十四了，我要不就在家种地，跟你一起抚养两个小的，再供着明义读书，过上几年讨个老婆，也就这么样了。可我也有点不甘心，我也想闯闯。」
　　「我问了人，据说我这样有功名的人到了军营里，是能做个小官的，至少也得是什长，并不是普通的士兵，饷银也不会太少。将来若是立个功什么的，也能当个军官呢。」
　　「还有，你真的不要不放心我，我不是一个人去，穆大哥也要去从军的，我们一起，也有个照应。」
　　「你说什么？」何贞皱眉，「他也去？他可是家里独子！」
　　「穆先生已经答应了的。」明辉说，「我就跟着他一起，他的武功好，这你该放心了吧？再说我们新兵，不一定要上战场的，总要先操练一阵子。」
　　「说实话，我也有些热血，我的诗书念得不好，可我最喜欢一句诗，‘男儿何不带吴钩，收取关山五十州’，我想建功立业是真，想保家卫国也是真。」
　　何贞心里清楚，明辉平常没有那么多话，如今这么说，那就是前前后后的都想好了，也拿定了主意了。
　　理智上说，他的决定并不算错，无论从求取功名的角度来说，还是从家国大义来说，都值得称许。可是，不是有那么句话说嘛，人人都敬仰英雄，可有几个人看到英雄家人的眼泪？
　　原本欢欢喜喜的年夜饺子，一家人也吃得没滋没味的，就是双胞胎的童言童语，也没让何贞真正开怀起来。
　　大燕朝靖和十九年的第一天，何贞是睁着眼看到天亮的。
　　从子时到卯时，何贞回想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，有跟父母在一起时候的温馨，有父母离世时的凄苦，也有这几年明辉闷头干活的情景，最后想起了更小的时候，家里只有他们俩时候的情形。她是个婴儿身子大人心，可明辉是个真小孩，又加上性子比较老实，那可是没少被何贞「欺负」。只是何贞却不许任何人动明辉一个指头，就是爹也不行。别看前几年明义喜欢粘着她，可是更小的时候，明辉才是时时刻刻都要粘着她的。
　　一转眼，明辉要去从军了。
　　今年，她还清了债，有了钱，弟弟们考上了秀才，她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和美，可是，明辉要离开她了。
　　她当然知道，树大分枝，弟弟们大了，要去奔前程，要娶妻生子，妹妹会嫁人，他们不可能永远这样在一起，可是没想到，这一天来得这样早。
　　她的双胞胎弟弟明辉，那个小的时候粘着她、长大了就一直默默的出力干活只为了帮她一把的男孩子，要去战场上搏命了。
　　从明辉开口说出这件事的时候起，何贞就知道，自己拦不住他。
　　天色渐渐亮起来，村子里此起彼伏的炮竹声，热热闹闹的开启了新的一年。何贞用力搓了搓脸，点起了油灯。给弟弟妹妹包了红包，就去厨房做早饭。过年时候的饭最好做，热热剩菜，煮一锅饺子，一家人吃得都很舒服。
　　明辉大概晚上也没睡好，跟三岁的弟弟妹妹一起接了长姐递过来的红包，却很有些战战兢兢的，时不时的偷瞄何贞一下。
　　何贞也绷不住了，拍了他一巴掌：「这会儿怎么怂了？赶紧的，咱们出门拜年去。有什么话回来再说。」
　　他们辈分矮，年纪小，现在除了孝，自然要往村里各家长辈那里去拜年了。反正这就是风俗，大年初一，就是家家户户人来人往的，拜个年，说个话，热闹。
　　姐弟几个穿戴整齐，何贞两个丫髻上绑了明辉从府城买回来的珠花，比平时摆摊子的时候多了几分精致文静，也有了几分大姑娘的样子。他们给各家长辈拜年，可是主人家却都很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：秀才老爷来给我们拜年了！
　　一家这样，他们觉得有些夸张，除了三爷爷家有个何文所以比较淡定之外，家家都这样。就连黄里正都破天荒的让几个孩子到正堂里，和村里的几个大辈分的老人家坐在一起，还给上了茶水，再不把他们当孩子对待。几个孩子终于开始意识到，功名真的改变了他们的阶级，可以说，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们了。
　　走到何家院子的时候，何贞说：「我去看看五婶在不在家，说几句话，你们家去磕个头吧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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