浪漫之心 第三章

  到西螺老镇,方蕾是头一回,难免感到新奇又有趣,那样古色古香的小镇,对于在城市里长大的人而言确实新鲜得很,尤其能够进入那种百年老宅内一窥究竟,穿过前栋大厅、天井、中栋穿堂、后天井,抵达后栋大厅,一路上她的眼神出奇神亮,掩不住兴奋之色。
  然而当她一见到那个身上挂着几百斤猪油,神态更是猥亵到令人呕吐的中年瘸子,脸色马上翻为鲜绿色。
  「靳先生,请你,不,求你,千万不要告诉我那家伙就是你表哥!」
  「……他是我表哥。」
  「……甘乃迪!」
  「嗄?」
  「好像猪!」
  「……」
  「好了,我们见过面了,可以回去了吧?」
  「请等一下!」靳文彦硬扯住她。「这是礼貌,我起码要为你们介绍一下。」
  为双方介绍是很快,三个人而已,又不是一拖拉库,但后续就很麻烦了。
  靳文彦刚介绍完毕,方蕾还没来得及喊撤退,那边的「甘乃迪」就流着口水摸过来了。
  「我喜欢她,表弟,你带了那么多女孩子回来给我看,就数她最高级了!」
  「很抱歉,你是猪,我是人,我们不是同一种族的,OK?」
  方蕾恶着心退开一百万步,以为这么说对方一定会生气,会放弃,没想到那只「甘乃迪」反而乐得哈哈大笑。
  「好好好,太好了,我就喜欢这种泼辣货!」
  「简直不敢相信!」方蕾喃喃道。「你是变态吗?」
  再多一句「评语」,那只「甘乃迪」更兴奋了,继续盯着她流出满嘴瀑布,恨不得当场吃掉她似的。
  「姨婆,就是她了,除了她,我谁也不要!」
  「企困卡唔瞑啦!」方蕾不屑地打回票。
  老太太在一旁早就听得两眼放冲天炮,根本不喜欢这个跟驯服两个字眼完全搭不上边的女孩,但没办法,要结婚的主角喜欢,更正确的说法是,见过那么多女孩子,他只喜欢她,老太太只好临时改变主意,决定等他们结婚后再好好修理修理这个不懂得敬老尊贤的刁丫头!
  「她的父母呢?」她尖声问靳文彦。「叫他们来,我们谈谈聘金的问题,然后就可以决定婚期了!」
  很奇怪的,靳文彦不但没有回答她,反而退后一步任由方蕾自己去应付。
  「不必找我父母,他们也没来,因为这件事完全由我自己决定!」
  「哪会有这种事?」老太太一脸不信。
  「就是有,不然妳以为靳先生为什么只带我一个人来?」
  老太太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靳文彦以寻求正确答案,后者依然不吭声,她想是他默认,只好再转回来面对方蕾。
  「妳要多少聘金?」
  「一块钱也不要!」
  老太太错愕的瞠大眼。「那妳要什么?」
  「我什么都不要,因为……」方蕾冷哼。「我绝不会和那只猪结婚!」
  「妳这个刁蛮的野丫头!」老太太发怒了。「妳可知道我们靳家是什么身分,竟敢如此不知好歹,我……」
  方蕾猛翻白眼。「请别在这里怀旧了,老太太,妳甚至没有裹小脚呢!」
  靳文彦突然发出一声奇怪的咳嗽,老太太差点气歪了脑后的发髻。
  「妳妳妳……」
  「啧啧,真是凶悍,我爱死妳了!」那只「甘乃迪」愈来愈痴迷地喃喃道,旋即不顾一切的以饿虎扑羊之势抱过来。「我就先睡了妳,不怕妳不和我结婚!」
  眼见那副足有她三十倍大的体积泰山压顶似的崩塌过来,方蕾不禁大吃一惊,慌慌张张往后退,没注意到后面一张藤制圈椅占在那边阻碍世界运转,一个踉跄跌坐下去,来不及起身,眼前就黑了一整片,她正想试试自己尖叫的嗓门能拉到几分贝,蓦地,横里一条人影先一步挡到她前面。
  「够了,表哥,她不想和你结婚,你没有权利逼她!」靳文彦冷静地请表哥关闭他的口水瀑布。
  「但我只要她!」「甘乃迪」像任性的小孩子一样抗议。
  「你不能想要什么就要什么。」
  「为什么不可以?」
  「你没有资格!」
  听到这里,老太太也怪叫过来了。「你这个杂种,竟敢……」
  「姨婆,我会另外再找其他女孩子来给表哥看,方蕾不行!」
  「但你表哥只要她,」老太太蛮横的道。「她就得留下来和他结婚!」
  靳文彦徐徐眯起眼。「姨婆,我一直想跟妳讲一句话。」
  见他的表情有点不对,老太太不由心生忐忑。「什么话?」
  「我的耐性是有限度的。」
  「什……什么意思?」
  「意思就是……」靳文彦慢条斯理地说。「如果姨婆再不懂得收敛,以后将得不到我任何支助,无论是金钱或任何事!」
  话落即牵起方蕾的手大步离去,后面那只「甘乃迪」一边怪叫一边追,老太太更是破口大骂,他都置若罔闻,出了老宅,他们坐上计程车直奔火车站,搭上最快出发的火车回台北。
  回途上,靳文彦始终默然无语,仿佛在思考什么重大的问题,方蕾也闷不吭声,她在生气,气靳文彦竟敢带她来见那只「甘乃迪」。
  她发誓,以后再也不见他了!
  恰恰好两天后,当她和杨太太见面时,以为杨太太要带她去会见另一位相亲对象,没想到杨太太却带她到一间刚装潢好的小公寓,并交给她一把钥匙。
  「这是干嘛?」方蕾满头雾水。
  「靳先生因公事到澳洲,大约一个星期后回来,在这期间,他希望妳能认真考虑和他结婚,妳所提的条件他全都接受,所以,如果妳同意的话,请妳先搬进这里来,并准备好妳那边所需要的文件,他一回来就会和妳结婚……」
  「卡!」方蕾面无表情地看着杨太太。「请问,妳说的靳先生是靳文彦?还是他表哥?」
  「当然是靳文彦先生,他表哥我还在替他另外找对象。」
  「是他?」方蕾目瞪口呆。「为什么是他?」她才发誓说再也不见他,他却要和她结婚?
  「这个……我也不清楚,他跟我提的时候我也很意外。」不过,只要能多赚一笔介绍费,她绝不会反对。「还有,这三万元是他要给妳做生活费的,如果妳不同意和他结婚,等他回来后再还给他就行了。」
  杨太太再交给她一个厚厚的信封,方蕾茫然看着手上的信封,脑袋里已是混淆一片,全都是乱码。
  究竟是怎样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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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方蕾根本没有考虑。
  像靳文彦那种对象,别说是相亲,就算她自己去抢也抢不到比他更正点的男人,事实上,以他的条件,他有资格跟比她优上千百倍的千金小姐、富家世女结婚,他却挑上了她,她又有什么好考虑的,特别是在她这种情况下?
  所以,她没有考虑,再老实一点承认,她还担心考虑时间太久,他会后悔也说不定。
  于是,隔天她就提着全副家当,偷偷摸摸搬出方家,住进那栋小公寓里。
  说是小公寓,两房一厅一卫一厨,再加一个小阳台,起码也有二十五坪以上,家具齐全,连电器设备都不缺,甚至还有电脑、传真机、扫描器等等。
  「天堂!」
  躺上软绵绵的弹簧床,她感动得想哭,不过她没空哭,马上又跳起来开电视,「我都忘了我有多久没看电视了!」按着遥控器,她又想掉眼泪了。
  「不敢相信,居然有第四台!」
  大概没有人会相信,就从这天起,整整四天时间,除了出去买东西、洗澡、上厕所和睡觉之外,她都守在那台32吋的液晶电视前面,着迷似的盯着荧幕看,看完这台看那台,一百多台转来转去转个不停。
  世界真是美好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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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五天清晨,两眼刚打开,方蕾就察觉到有什么异样──烟味,茫然转眸,赫然发现窗台上坐着一个人。
  「醒了?妳那边的文件都准备好了吗?」
  「呃,好……好了。」某人的脑袋依然跟章鱼烧的面浆一样烂糊。
  「好,用过早餐后拿给我,我去办公证结婚登记。」
  「喔。」茫然回应,茫然地搔搔头发,茫然起身,茫然进浴室。
  一分钟后,她满脸吃惊的冲出来──洗把脸,终于清醒了。
  「你你你…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」
  靳文彦仍坐在窗台上,眼睛在笑,似乎对她的反应感到很有趣。
  「一个钟头前。」
  「为什么不叫我?」
  「妳睡得很熟,为什么要叫妳?」
  「所以……」方蕾觉得脸上有点冒热气。「你就坐在那里看我睡?」
  靳文彦含笑不语,方蕾脸更热,有点不知所措。
  「你……你为什么突然想和我结婚?」
  「我祖母一直在催我结婚。」
  「为什么是我?我相信你一定有比我更好的对象可以选择。」
  靳文彦没有回答她,反又问她另一个问题,「妳不想问我姨婆为什么叫我杂种吗?」
  不说就不说,哼,有什么了不起!
  方蕾赌气地噘起嘴。「没想过,不过如果你想告诉我,我也不介意听一下。」
  靳文彦莞尔。「我是私生子。」
  「是喔。」方蕾耸耸肩。「很可惜你不是第一名,上不了金氏纪录。」
  对于方蕾这种满不在乎的反应,似乎早在靳文彦意料之中。
  「但在西螺那种民风保守的城镇里,尤其是身为地方望族的靳家,那是一件翻天覆地的丑事,所以我母亲就被扫地出门了……」
  「猜想得到。」方蕾喃喃咕哝。
  「我父亲的婚姻是由我祖母为他安排的,他的妻子是我祖母家族那边的人,一个端庄的贵妇人,但他真心所爱的是我母亲,所以在他妻子因脑癌去世后,他便坚持要和我母亲结婚,并正式认领我,之后我母亲又为我父亲生下两个孩子……」
  「那真是恭喜你了,你们一家人总算能团聚在一起生活。」
  「不过我父母逝世后,我祖母又打算替我安排婚姻……」
  听到这里,方蕾恍然大悟。「别说,让我猜,你不愿意任由她摆布,所以才瞒着她偷偷结婚,她要是再逼你和她替你找的对象结婚,你就可以把我推出去做挡箭牌让她射个半死,我说的对不对?」
  靳文彦撩起一弯莫测高深的笑,既不承认也不否认。
  「想吃什么早餐?我去买。」
  耶?真教人不敢相信,这个话题明明是他自己先开始的说,他竟敢中途鸣金收兵!
  于是,方蕾的嘴又不高兴的嘟起来了。
  但她的嘴并没有嘟很久,靳文彦办完登记回来后,马上又带她出去大肆采购,买他的衣饰用品,还有她的衣饰用品。
  天知道她有多欠缺女孩子该有的衣饰用品。
  在这之前,她只有制服和袜子两双,内衣裤三套,便服四套,夏天两套,冬天两套,还是捡方珊不要的,因为方丽的衣服她穿不下,除此之外,她没有便鞋,也没有冬天的外套,什么都没有。
  这天,她终于都补全了,还是他替她挑的,说真格的,他还挺有品味的呢!
  隔日,他又带她去大肆采购生活用品、个人卫生用品和厨房用具等等;再隔天,他带她去吃饭、看电影、逛街。
  「婚前至少要约会一次。」他说。
  然后,在靳文彦回来的第四天上午,会同方蕾的妈妈和靳文彦两位朋友证人,方蕾和靳文彦在地方法院的法官公证下完成结婚程序。
  之后,靳文彦在急于离开的方妈妈手里塞进一个信封。
  「那是什么?」方蕾问。
  「两张一百万的支票。」靳文彦淡淡道。
  「什么?」方蕾尖叫。
  「如果妳母亲够聪明的话,她会把两张支票都收起来做自己的私房钱;若是她应付不了妳继父的怒气,她可以交给妳继父一张支票,自己留下一张。」
  真慷慨,他是凯子吗?
  「你很富有吗?」
  老实说,对于这一点她实在不能不感到疑惑,他穿的是最普通的西装、皮鞋或休闲服,用的是那种一个二十元的打火机,带她去购物时也是拿出最实际的眼光挑一般价格的东西买,在他身上绝对看不见奢侈这两个字眼,没有崇尚名牌的习性,也不贪好享受,所有一切都跟普通人一样。
  可是在某些他认为必要的时候──譬如这时候,掏出两百万来竟然连眼也不眨一下,慷慨得教人莫名其妙。
  所以她才会乘机问出这个疑问,但靳文彦竟然给她装作没听见,泰然自若地转身和那两位朋友说话,接受他们的道喜,再谢谢他们的帮忙,根本不理会她,方蕾不禁猛翻白眼。
  又来了!
  许多时候当他不想回答她的问题时,他就会装作没听见,就这样给她打混过去,她也拿他莫可奈何,总不能硬掰开他的嘴,拉出他的舌头叫他说吧?
  然而,虽然他们结了婚,也同床睡觉,他却没有碰她,连新婚夜里都没有。
  她不理解为何他不碰她,但这确然使她暗自松了一口气,毕竟,要和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丈夫做爱做的事,再大方的女孩子也会不自在。
  直到农历年除夕那天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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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从那年开始,六年来的除夕,方蕾都是一个人孤伶伶的度过,唯一的年夜菜是她省下一个星期的晚餐费买来的半只烤鸡,当然,她也没有收到任何红包。
  但这年除夕,一大早靳文彦就陪她到菜市场去买菜,虽然有一大半都是买现成的,因为她不会煮年夜菜,靳文彦更不懂,另外一半是她按照食谱现学现卖,好不好吃是另一回事,有没有才是她在意的。
  然后,他们一边享受年夜饭,一边观赏除夕特别节目,又租DVD来看,最后,当外面开始传来鞭炮声时,靳文彦还给了她一个大红包。
  「给……给我的?」方蕾捧着红包,仿佛在作梦般的呢喃。
  「虽然妳已经是我老婆了,但毕竟妳尚未成年,所以……」
  话还没说完,方蕾蓦然像个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,吓得靳文彦一时不知所措。
  「怎么了?」
  「好……好久好久没有人陪我一起过年……」扑在他怀里,她一边大哭一边哽哽咽咽地倾诉。「好久好久没有人陪……陪我一起吃年夜饭,好久……好久没有人给……给我红包……好久好久……好久好久……」
  靳文彦轻轻叹息,双臂温柔地环住她,怜惜地拍抚着她的背。
  「放心,以后我不会再让妳感到寂寞了!」
  但是,多年来累积的委屈并不是哭一两声就可以解决的,方蕾起码哇哇大哭了二十分钟以上,靳文彦也耐心地安抚了她二十分钟。
  直至她的哭声逐渐转为断断续续的抽噎,他才轻轻扶起她的下巴,让她仰起脸儿,再俯下唇去吻掉她的泪水,一点一滴,细心的,万分温柔的吻掉她脸上所有水珠,最后,唇畔悄然移至她的唇上。
  也许是哭累了,他们没有喝酒,她却感受到陶然的醺醉,脑海里除了一片宛如置身于云雾之中的飘然感之外,其他什么也没有。
  于是,他轻轻抱起她,缓步到床边,轻轻放下。
  她一迳注视着他,两眼迷濛仿佛在作梦,当他躺到她身旁,她也主动偎进他怀里,在他开始褪去她的衣衫时,她连一点象征性的反抗都没有,也不害羞,仿佛彼此裸裎以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……
  这一夜,她终于成为他名符其实的妻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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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般来讲,两房的公寓,大房间必然是主卧室,但在方蕾的新家里,小房间才是卧室,大房间是书房,因为里面要放上两张书桌,一张是方蕾的,另一张大到可以称之为办公桌的是属于靳文彦的,光是他的工作范围就占去大半空间,不用大房间实在不方便。
  除了电脑之外,靳文彦的书桌上满满都是文件,两侧还有传真机、印表机和扫描器,而且几乎随时都在工作,甚至在半夜里,传真机也会突然启动,幸好方蕾不是浅眠的人,不然晚上睡觉老是被吵醒,不抓狂才奇怪。
  「老公。」
  「嗯?」
  「请问这是哪一国文字?」
  专注于文件上的靳文彦过了十秒钟后才抬起头来,若有所思地望着方蕾,后者拿着一张文件翻过来、倒过去的看。
  「小蕾,妳什么时候开学?」
  「后天。」
  「什么时候结业?」
  「这学期吗?」方蕾耸耸肩。「那要等开学拿到行事历之后才知道,不过一般都在六月底七月初。」
  「这样算来该有,嗯……四、五个月的时间……」靳文彦沉吟。「那么,妳的语言学习能力如何?」
  斜过眼来,「我的语言学习能力?」方蕾咧嘴嘿嘿直笑,非常得意的。「告诉你,不是我在臭弹,本人的语言学习能力可是顶级的喔,我是外省人,可是我也会讲台湾话,客家语也会一些,连山地话也能唬两句;再说到英语,在台湾的英文教育下,结果学生都只会写会看不会讲,而我不仅会写会看,讲得也满流利的,不信你可以试试看!」
  「是吗?」靳文彦点点头,也不晓得在点什么意思。「那么,再学个荷兰语应该不会有问题吧?」
  笑容傻住,「荷兰语?」方蕾喃喃道。「我为什么要学荷兰语?」
  「妳需要。」
  「我需要?」方蕾呆呆重复。
  「对,妳需要,而且不只荷兰语,还有法语……」
  「法语?」
  「和德语。」
  「德语?」
  「没问题吧?」
  「没问题?」
  「很好,我会叫人把学习教材寄过来。」话落,靳文彦低头继续工作。
  方蕾呆在那里起码三分钟后才回过神来,旋即大声抗议。
  「给我等一下,我为什么要学那么多语言?」
  「妳需要。」靳文彦头也不抬。
  「我为什么需要?」方蕾莫名其妙的叫道。「难不成你要搬到荷兰去工作?」
  「当然不。」
  「那是法国?」
  「也不。」
  「德国?」
  「没那种计划。」
  「那到底是怎样啊?没理没由的,我干嘛要学那么多种语言嘛?」方蕾气唬唬地追问。
  「当然有理由。」
  「什么理由?」
  「妳需要。」
  「……TMD!」
  靳文彦终于又抬起头来了,「TMD?」满眼困惑。「什么东西?」
  「他妈的!」
  「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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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二次段考结束,又可以轻松两天,尤其是对那种不爱念书的人而言,段考简直是酷刑,考完不慰劳一下自己太不甘心了。
  「方蕾,陪我去买鞋子!」
  「好啊,我先通知家里一下。」
  走向侧门途中,宋巧莲惊讶地看着方蕾掏出手机来,断断续续的用一种奇怪的语言跟对方说话。
  待方蕾一挂断手机,宋巧莲即冲口而出,「妳在……」
  「方蕾!」
  宋巧莲的问题才刚起头就被打断,气得她臭骂一声「Shit」,转头去看,更是翻白眼。「不是分手了吗,他还想干嘛?」
  方蕾默然望着前任男友周廷钧急步追上她们,还对她猛笑。
  「方蕾,妳这次段考考得怎样?」
  「才刚考完,我怎么知道。」方蕾懒洋洋地回道。
  「这样……」周廷钧迟疑一下,旋又堆起满脸笑。「那,咳咳,我是想说,我们要不要重新再来过?」
  方蕾不可思议的睁了睁眸子,再翻翻眼。
  「你秀逗了,想跟人家学复合那一套?你无聊!」
  「不要这么说嘛,一年级那时候是我太冲动了,很抱歉,可是……」周廷钧耐着性子保持笑容。「妳不觉得我俩很搭吗?」
  「是喔,因为上次段考我掉到第二名,让你抢到第一名,你才会觉得我们很搭,对不对?」方蕾不屑地说。「要是这次段考我又抢了你的第一名,你是不是又要跟我分手了?」
  周廷钧窒了窒。「不……不会啦!」
  「不会?」方蕾斜眼睨着他。「你是说不会再和我分手?还是你的第一名不会又被我抢走?」
  周廷钧难堪的掉了笑容。「方蕾,何必这么小气嘛,老是提那件事……」
  「OK,不提那件事,提现在。」方蕾也懒得跟他那种没有肚量的人啰唆。「现在我有更好的对象了,请别再来骚扰我,可以吧?」
  周廷钧脸色更难看。「比我更好?」
  方蕾很认真的想了一下。「一万倍!」
  宋巧莲噗哧失笑,周廷钧愤然离去,方蕾装了个鬼脸,继续偕同宋巧莲一起往侧门去。
  「方蕾。」
  「干嘛?」
  「从这学期开始,妳好像不太一样了耶!」宋巧莲歪着脑袋,一直在打量她。
  「哪里不一样?」
  「我也说不上来,是……是精神上的,妳好像很快乐。」
  「我以前就不快乐吗?」
  宋巧莲静默两秒。
  「妳以前是真的快乐吗?」
  「哈,果然是我最好的朋友!」方蕾开心的用力抱她一下。「我们去麦当劳坐坐吧!」
  「麦当劳?」宋巧莲惊呼,「可是妳不……」蓦然捂住自己的嘴,尴尬的扯开嘴。「对不起。」
  方蕾耸耸肩。「没错,我是很穷,吃不起麦当劳,不过那是以前。」
  宋巧莲瞋怪的白她一眼。「那就老实说没关系啊,害我都要装作不知道,很辛苦耶!」
  方蕾自嘲地轻哂。「我不喜欢被人家同情。」
  宋巧莲不以为然地摇摇头,再问:「那妳现在……」
  方蕾默默举起左手给她看。
  「干嘛?」宋巧莲困惑地看来看去看不懂。
  「真迟钝!」方蕾咕哝,用力指指左手无名指上那一枚金戒指,不粗不细的一圈,很普通,甚至连一点花纹都没有。「我结婚了啦!」
  「嗄?」宋巧莲顿时呆住,两脚也愣在原地不动了。
  方蕾回眸,大笑着硬扯着她继续走。
  「走啦,走啦,到麦当劳我再告诉妳啦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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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我不认为妳哪里做错了!」
  听完方蕾的故事,宋巧莲毫不犹豫地这么告诉方蕾。
  「先不管对或错,我认为凡事都要设身处地来考虑,如果我们不喜欢人家撞死我们的亲人之后,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惩处,甚至连一声对不起也没有,我们就不应该把这种事加诸在别人身上……」
  「对,对,我就是这么想的!」方蕾喃喃赞同。
  「至于妳爸爸的死,」宋巧莲咧出一抹歉然的表情。「很抱歉,以我旁观者的看法,他是自找的,当然我是能体会他想维护自己家人的想法,但也不能不顾他人的生命,妳有勇气把这件错事揪出来,他起码该保持中立的立场,但他一意要把错事做到底,有任何后果自然要他自己承担,怎能怪妳呢?」
  方蕾垂眸沉默好半天。
  「妳这么认为吗?」
  「没错!」宋巧莲更用力点头。「这世上的是非对错如果都是依照个人的利益来决定,那根本就是非不分了嘛!」
  方蕾又沉默半晌,然后缓缓抬起双眸,露出感激的笑。「谢谢妳!」
  「不客气!不客气!」宋巧莲阿沙力的挥挥手。「现在,可以告诉我妳老公的事了吧?」这才是她真正感兴趣的话题。
  方蕾又笑了。「妳想知道什么?」
  「几岁?」宋巧莲兴致勃勃地提出第一个问题。
  「二十九。」
  「嗯嗯,还不算老。费司呢?」
  「正点!」
  「身材?」
  「瘦长,他高我一个头还多一点。」
  「个性?」
  「温和稳重。」
  「工作?」
  「工作?」方蕾抓抓脖子。「老实说,我不太清楚耶,我只知道他好忙,不必上班,但常常出差,我在猜也许是业务之类的工作。」
  「妳没问清楚?」
  「我问那干嘛?」
  「也对,只要他对妳好就行了,其他不重要!」
  「对,对,」方蕾眉开眼笑。「他对我真的好好ㄋㄟ!」
  「那……」宋巧莲再想一下。「家人?」
  「祖母,一个哥哥,两个姊姊,」方蕾比出六的手势。「还有一个弟弟,一个妹妹。」
  「哇!」宋巧莲惊叹。「妳不是跟他们一起住吧?」
  「不是,我们自己住一栋两房一厅的小公寓。」
  「幸好!」宋巧莲拍拍胸脯。「公寓小一点没关系,只要是你们两人一起住就行了,告诉妳,跟家人住最麻烦了!」
  方蕾耸耸肩,不置可否。
  宋巧莲忽又啊的一声。「对了,妳刚刚打手机时讲那是什么话?」
  一提到这,方蕾的脸马上黑掉半边。「荷兰语,他叫我学的,还说等我荷兰语学得差不多了,要继续学法文和德文。」
  「为什么?」宋巧莲奇怪地问。「你们要搬到荷兰去住吗?」
  「才没有。」方蕾一口否认。
  「法国?」
  「也没有。」
  「德国?」
  「没有,没有,都没有!」
  「那他干嘛叫妳学那些语言?」宋巧莲一脸困惑。
  她也想知道。
  「不知道。」方蕾摇头道。「不过我在猜他可能是想在我放寒暑假时,他要出差就带我一起去,不这样想,学起来真的很不甘愿耶!」
  宋巧莲想了想。「多半是,不然也没有其他原因了。」
  「我也想不到其他原因。」
  「真好,还可以到欧洲去玩。」宋巧莲羡慕地呢喃。
  「我也是这么想,」方蕾喜孜孜的猛点头。「妳知道,我家的人常常出国度假,连我姊姊和妹妹都出国去玩过好几次,但他们从不带我去,现在我终于也有机会出国度假了,想想真是超兴奋的!」
  「妳老公好像真的对妳很好呢!」
  「的确。」
  「超lucky!」
  「爆lucky!」
  「……我也要去相亲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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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环顾一圈,确定都整理妥之后,方蕾离开厨房到书房探头看一下,传真机喀喀响,靳文彦仍在忙碌,她耸耸肩,迳自拿换洗衣物进浴室洗澡,洗完出来吹干头发后,先到厨房拿一包洋芋片和一罐可乐,再坐到电视前面。
  一个钟头后,她看恐怖片看得正专注,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,散发着甫沐浴过的清新香味,一臂揽住她肩头,一手偷去一片洋芋片。
  「什么片?」
  「毛骨悚然二。」
  「重播的?」
  「也许吧,但我是第一次看。」方蕾漫不经心地说。
  「难怪妳全身绷得这么紧。」环住她的手臂又多使上几分力,靳文彦笑着再摸一片洋芋片。「女孩子就是这样,明明害怕,偏又爱看。」
  「闭嘴!」
  又过了一个钟头,方蕾松出一大口气,整个人都瘫了。
  「好紧张!」
  「我的耳朵也快聋了!」靳文彦喃喃道。
  「咦?我有尖叫吗?」方蕾不信地问。
  靳文彦咧咧嘴。「没有,是有人在杀猪!」
  「你才杀猪!」方蕾又笑又骂,还捶他一拳,再跳起来跑进厨房。「待会儿会重播空中一号,上回我只看到尾巴,这回我一定要从头看!」
  一会儿出来时怀里抱着另一包洋芋片、鱿鱼丝,还有他的罐装啤酒。
  「喏,你的!」她先把啤酒扔给他,再坐进他怀里。「还没开始吧?」
  「前一片才刚播完,下一片没那么快开始。」
  「那我先看看别台好了。」
  「看新闻台。」
  「才不要,看新闻好无聊!」
  「那看体育台好了。」
  「喂,你们男人为什么都喜欢看那种无趣的节目啊?」
  「那要看什么?」
  「还有别的电影台啊!」
  「要是又看到另一部好看的片子呢?」
  「……再买一台电视好了!」
  「……」
  平凡的家居生活,却是方蕾最渴望的时光。
  婚后,靳文彦从不曾忘记结婚前承诺的条件,只要她坐到电视前面,不超过一个钟头,他一定会来陪伴她,有时候认真看片子,有时候闲聊一些有的没有的,或者斗斗嘴比比谁的口水多,每当这种时候,浓浓的温馨感便会在不知不觉间弥漫至她全身四肢百骸。
  那股温馨感,有时候会让她想掉泪,有时候会让她涨满深挚的幸福感,又有时候会让她想对他说什么,却不晓得到底想要说什么?
  他是个外表出色的男人,但这并不是很重要,外表带给别人的只是一种粗略的印象──浮面的喜欢或讨厌,这种肤浅的印象很容易被改变,可能只是一句话或一个动作,原来的喜欢或讨厌就会全盘被翻转过来。
  真正能确保别人的想法与心意不变的,是除去外表的内在。
  他是个好男人,更是个好丈夫,这才是最重要的,他从不曾用嘴巴来安慰她心里的创伤,但他一直用行动来表示他的心意,温柔的、体贴的、包容的,有时候甚至像个父亲一样纵容她。
  所以起初,或许因为他的外表,她确实是喜欢他,但促使她这么快就接受他、习惯他,甚至依赖他的,是他对她所做的一切。
  这桩婚姻也许是不得已的,但现在,她觉得自己真是该死的幸运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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