绣色可妻 第十一章

  她在防着,开过没眼界的亲戚见到稍微好一点的东西就想搬,从没询问过主人家,连只碗、一双筷子也不放过,形同蝗虫过境,以讨债为由,将所有的恶形恶状合理化,可是他们拿走的器具从不记在帐上,十足无赖地称之为人情往来。
  好话、坏话全由同一张嘴巴出,她娘是念旧情的人,顾念着二舅公当年的那点情面,因此总是和颜悦色的以礼相待,只是她对别人好,别人不见得领情,人天生的劣根性是欺善怕恶,心地越是良善越是被欺压,她退让得越多,他们进逼得越凶。
  蒲家没有男丁,只有女儿,他们看准了这一点予取予求,认定了蒲家的一切迟早是囊中之物。
  早一日、晚一曰,都是他们的,不拿白不拿。
  「叫你娘要睁大眼好好瞧一瞧,给你挑个象样的,别像姓顾的那小子只会把女人哄得晕头转向,掏心掏肺的……」可惜他家老大去年娶媳妇了,小儿子才十岁,不然亲上加亲也不错。
  「四表叔找我娘吗?你来得不巧,她出门去了,你得改天再来。」她笑容浅浅,不轻不重的将话题带开。蒲恩静和顾云郎那点芝麻绿豆大的破事不值得一提再提。
  那是原主的陈年旧事她管不着,要不是董氏十分在意这件事,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,别人的过错为什么要由她承担,是原主太想不开了,枉送一条青春年华的性命,令亲者痛仇者快,平白背负污名。
  咧着一口黄板牙的四表叔笑着摆摆手,「找你也一样,听说你替人绣花赚了不少银子,你爹欠的那笔债款你替他还了吧!」
  「四表叔拿借条来了吗?」蒲恩静不疾不徐的搬了张板凳让人坐下。
  「借……借条?」他一怔。
  「是呀,有借条才有凭证,侄女才好拿银子还你,前些日子大表叔从我娘亲手中拿走二十两,那张借条就重打了一份,只欠七十八两七文钱,昨儿个二表叔又要走十一两,就剩下六十七两七文钱,我呢,是见借条还钱,不然哪个来赖帐,我娘还一辈子也还不完。」
  好不容易小有积蓄又叫穷了,家里头全部的财产只有四两半,那还是留着给她买绣线用的,眼见她米缸又要见底了,所以她才趁着天还没太热赶紧去摘些野菜野果,一方面加菜,一方面囤粮。
  「哎呀,要什么借条,自家人还能诳你不成,拿个三、四十两给四表叔,回头俺给你送借条来,自己人还算那么清楚干么!」看来真是有钱,随手一拿就是三十两。
  闻言,蒲恩静不笑都难,只见她眼儿笑弯了。「不如四表叔和大表叔商量商量,看要由谁出面来细说分明,总不能你们各说各话,把我和我娘都搞糊涂了,这钱到底要还给谁。」
  「当然是我,他们早把他们那一份拿走了,剩下的全是我的。」他激动地跳起来,唯恐银子长脚入了别人钱袋。
  「还有三表叔、五表叔,他们也说分家了,银子也要分成五份,要不,你们再合计合计,总要分得妥妥当当才行,别有人吃了亏。」他们先斗斗吧,好让她喘口气攒银子。
  蒲恩静有意无意挑起表叔们的内斗,他们先争个你死我活,她才好坐收渔翁之利,个个击破总好过被一票表亲围攻,最好他们再也别找上她,她得空也好多绣几件绣品招财来。
  她喜欢刺绣,在布上挥洒,一匹布犹如一张画纸,缝制彩绘她的人生。
  可如今她时常得费心去算计人,周旋在这些烦不胜烦的心计中,光想就累,人都能穿越了,老天爷怎么不送她一根神奇魔杖,把讨厌的人全变不见,还她一个清静又宁和的空间呢?
  「不成不成,俺有急用,你先给俺,俺回头交代兄弟们一声就好。」总之今日他是拿不到银子誓不罢休。
  她同样寸步不让。「侄女说过有借条才有银子,别的多说无益。」
  「二丫头,这银子你给是不给,俺给你面子,不想撕破脸难看。」他脸色一恶,话中多了股蛮横劲。
  蒲恩静笑意不及眼底的将顺手缝好的裙子折好放平。「四表叔去问问大表叔、二表叔、三表叔、五表叔给不给,四位表叔点头了,侄女毫无二话的双手捧给你。」
  利滚利的欠款能一拖再拖至今,最主要的是利益分配不均,每个人心中都有算盘,盘算着要怎么独占,谁也不让谁,各有私心,把长辈的善心当私人财库,有多少拿多少。
  大表叔认为自己是长子嫡孙,理应多拿一份,其他人不同意,齐声攻击他太自私,枉为长兄。
  原本他想一次取走近百两的银子,可其他表叔怕他独吞,所以有志一同的提出抗议,阻止他利己的作为,二十两是大家决定的底线,不可再多。
  可这互相牵制的结果让蒲家母女大大的松了口气。大表叔当二舅公的「遗产」是他的,手握着借条不给人,而其他人拿不着借条也等同取不到银子,自然不用急着还钱。
  虽然不知道二表叔是怎么从大表叔那讨到借条的,但只要他们继续闹不和,蒲恩静就可以乐得轻松的看他们狗咬狗一嘴毛,这笔债还能拖上些许时日。
  「俺不管,俺就是缺银子,你给了,俺认你是亲侄女,否则……」四表叔把袖口往上一卷,做出她若不肯乖乖地给钱,他也不给她留面子的凶狠样。
  「否则你就要抢喽!让大伙儿看看你多勇猛,不帮衬着孤苦无依的骨肉至亲,反而要学那不知羞耻的下三滥趁火打劫,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抢寡妇孤女赖以活命的微薄银子,你真正是天不怕地不怕,无视王法的大英雄。」她刻意扬高声调,好把爱凑热闹的街坊全引来。
  言语能杀人。就一个是势弱,但一群人却是壮胆,先不论对错,群众的力量是相当可怕的,而且偏向弱者。
  「你……你在胡说什么,俺几时说要抢了,是你们欠了俺银子,俺来讨有什么不对?!」一见有人围靠过来,交头接耳地指着他,四表叔气弱地收了不可一世的大嗓门。
  「有借有还人之常情,可你好歹把借条拿出来吧,没凭没据的,我前脚还了银子,你后脚矢口否认怎么办,我也是一针一线熬红了眼才攒下了一点碎银,没道理要我吃下这暗亏吧?」蒲恩静幽然地叹了口气,面露遇到不讲理恶亲戚的苦笑。
  她在博取同情,施的是苦肉计,舆论对她越有利,四表叔越不敢对她动手。
  面对越来越多的鄙夷目光,只想来讹一笔的四表叔脸皮是越胀越红,气急败坏的瞪大一双牛眼,恼羞成怒的指着表侄女鼻头。「别得意,你今天要是不还钱,明日俺就让挽月阁来拉人,卖个百八十两的来还债……」
  「你说什么——」冷冽清柔的嗓音如鬼魅般响起。
  四表叔头也没抬的大骂。「俺卖侄女关你什么事,啊——俺的手……俺的手要……要断了……」一声尖嚎像被杀的猪,哀戚悲鸣。
  「你刚说什么,我耳背,没听仔细,你一字不漏的再说一遍。」兰泊宁冷声道。区区百两欠款就想逼良为娼,他真把自个儿当没人管的土皇帝了?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无须顾忌。
  痛得眼睛、鼻子都皱在一块的四表叔暗暗叫苦。「这是俺们自家人关起门来的家务事,你……」兰泊宁加重了力道,「呃!高抬贵手,别管这事了,回头俺拿了银子,请你上酒楼喝一顿。」
  「你,请得起吗?」他冷笑。
  四表叔心口一缩,打量着一身锦衣的富家少爷,心里咋舌人家拆条袖子都能买上半年粮食。「请不起、请不起。」
  「知道我是谁吗?」兰泊宁一脚将人踹开,神色倨傲的睥睨对方,好似他随时可以用一根指头将人捏死。
  「俺……俺不知……」怎么就他倒霉,没要到银子不说,还被折了手臂、踹了心窝,疼呀!
  「掏干净你的耳垢听清楚,我姓兰,名泊宁,兰家绣坊的东家。」兰泊宁身姿挺立,站在蒲恩静前方。
  「咦!兰……兰家绣坊?!」据说兰泊宁心眼小、性情古怪、出手凶残,敢跟他作对的人没几人有好下场。
  「她是我的人,谁找她麻烦就是跟我过不去,以后谁敢动我家的人,先把棺材准备好,爷儿我最喜欢生饮人血。」他说时是笑着的,但眼神凌厉无比,像万刃齐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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