替身 第七章

  「……」雁西干笑,局促不安地后退。
  「你手艺挺好的,跟谁学的?」若无其事问。
  「我母亲。她是美发师。」
  「她教得很好。」
  雁西正要回以谦词,只见范君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攫住她手腕,反转背后,再以麻绳缠缚,还治其身。
  「喂!你做什么?!」雁西惊惶失色,拚命扭动腕臂,男人从背后轻松一推,她随即仰跌在沙发上,歪倒不起。
  「等你愿意说实话了,我再放了你。」范君易顺手捡起另一根绳子,捆绑雁西脚踝。
  「喂——请你别这样——」
  情势逆转,雁西一时不知如何反应,范君易一径面无表情,迈向通往寝室的楼梯口,一转身不见人影。
  她想起还在炉火上慢炖的那锅五香牛肉,低呼:「哎呀,这下可好,他不会什么也不管,让它整锅烧焦了吧?」
  电话里,范老太太的声音冷淡而遥远,面对范君易的质问,始终维持着从容不迫。「我刚说过了,冯小姐是替代刘小姐的家务助理,我并未指使她做任何事,你不需要怀疑,你烂醉如泥时也许行为不端,冯小姐才出此下策,何不检讨自己?」
  「我不需要任何家务助理。」
  「本来是不需要,但你好几次太大意,让烟蒂烧了地毯引起警报器大作,又不配合管委会做小区消毒,半夜还听起摇滚乐让邻居无法安眠,上门规劝你不理不睐,主委下了最后通牒,再生事就要通知管区,你说你需不需要有人盯着?」
  罪行被一一细数,范君易面不改色,一再重申:「我不需要。」
  沉默一阵,范老太太道:「你自行决定吧。」
  电话挂断,他发怔一会,才起身取了换洗衣物,跨进浴室冲个澡,强力水柱冲去他肉体的层层疲惫,冲不去体内酒精的渴想,甚于饥饿感。
  走出浴室,不假思索,他直接打开睡房一隅的迷你冰箱,欲拿取啤酒,乍一看,竟空无一物——内部层架上,原本排列齐全的各式罐装瓶装啤酒,全都消失了。
  不可能。他最后的印象是三、四天前亲自补了货,为何一罐不留?
  他转往床头柜的两格抽屉里搜寻,一样空空如也,连空瓶也付之阙如。
  纳闷不已,他转身匆匆下楼,另觅储酒地点,沙发上却不见雁西身影,冷不防听到从厨房发出金属物坠地的哐当脆响,他拔腿奔进厨房,惊见雁西像只免子般跳跃前进,手脚被绑缚的她极尽所能移动,只是前进重心不稳,擦撞了中岛料理台上的几样锅具。
  范君易扯住她臂膀,不悦道:「你想干什么?」
  雁西翘起下巴指向炉台,「炖肉快烧焦了,我叫了你几次都不应,想想你不会又喝挂了吧,只好自力救济啊。」
  范君易一听,伸手关闭火源,冷睨着雁西,面有不豫。
  他想了想,动手打开储物柜,开始翻找,找遍上下各层柜,除了一瓶料理加盐米酒,没有任何酒类踪迹,红酒、威士忌、白兰地,全不见踪影。拉开左右冰箱门扇,仔细搜寻,连冷冻柜也不放过,除了大量食材,果汁牛奶,不见任何瓶装酒。
  回头逼近雁西,他两眼似要射出炮火,「是你对吧?你把酒都藏起来了,请问我要如何喝挂?」
  几近怒吼,雁西缩了缩肩,回应:「我虽然差不多整个屋子都捜遍了,可毕竟不是我熟悉的地盘,也许漏了一瓶也不一定啊。」
  「你——」他怒不可遏,一时辞穷,只得喝令:「交出来!」
  雁西猛摇头,范君易身材高大,迫近时颇有气势,她被他震骇住,声小如蚊蚋,「没办法了,酒都倒光了,下午那趟回收车把空瓶全都载走了。」
  范君易一愣,不可思议地拍了下脑门,接着咬牙切齿,盘着双臂走过来踱过去,思考对策,不时回瞪雁西。雁西垂下脸,回避他的无声谴责。
  「你别生气……」雁西吞吞吐吐,「其实……还有一瓶,你先放开我,我这就拿给你。」
  「我对料理米酒没兴趣。」他不领情。
  「不是米酒啦。」她兔跳至他面前,,眨巴着眼求情,「拜托你……」
  本想略施薄惩,再多绑她一会儿,消消肝火,不意瞥见她讨饶的模样——
  微噘的唇,圆黑似小狗的大眼,莫名触动了他。他匆匆调开视线,一面徒手替她解开绳索,恢复她的自由,一面暗忖——反正他此时身心状态正常,毋须担心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又对他使计。
  雁西向他道了谢,走近冰箱,弯腰往一旁的侧缝觑看,伸手摸出一瓶威士忌瓶装酒,老实交还他。
  「你是老太太请来的人,知道我的事有多少?」他问。
  雁西微侧着头寻思。再一次,范君易心跳险些漏了一拍——那侧偏的角度,眉眼顺沿至下巴的轮廓线,稍纵即逝的神韵,与方佳年有如孪生。
  他立刻撇开脸,浑身不自在。
  「其实并不多,主要是叮咛我照料您的三餐,别让您喝酒。说实话,您真的喝太多了。」她避重就轻回应。
  「你听说过佳年?」
  「听过啊,您亲口说的,上次喝醉的时候。」她顺口胡诌。
  「……」
  原来他和冯雁西并非第一天相处?稍往回溯,记忆却呈现一片空白,可想而知他颓废得有多彻底。
  或许整桩事件纯粹是个意外,范君易思索,冯雁西和方佳年面貌相似度惊人,是可遇不可求的巧合,并非老太太大费周章即可促成,倘若他们真有此意,以为搞个替身来就可以缓解他与日倶增的罪咎,那么他们对他的了解也未免太浅薄了。他们不明白,对一个负疚的人而言,真正的惩罚是无时不刻的清醒。
  「饿了吗?先吃个饭吧,菜都做好了。」雁西提议。
  空置已久的胃早已在向范君易抗议了,可惜左右一个人的食欲有相当部分是心理状态,他毫无进食的欲望。理智上,他明白吃顿饭是好的,有东西垫了胃,他才有本钱喝醉,不醉不欢。
  「我习惯自己打理家务,不打算雇用你,吃完这顿饭,你就回去吧。」
  说完,范君易不再看她,径自回身取出碗盘餐具,将雁西备好的饭菜张罗上餐桌。
  雁西不发一语,跟在他身后帮个手,简单布菜后,两人面对面沉默地用餐。
  三菜一汤,菜色普通,范君易吃了两口,瞬间皱起眉头——叶菜过老,咬嚼不烂,淡而无味,似忘了掺盐;瓜肉生涩,酱汁和主菜分离,未炒入味,菜和佐料之间根本貌合神离。不可置信!他平素不算挑剔,更谈不上美食主义,但如此粗劣的手艺倒是生平仅见。
  往另一边望去,那锅炖肉倒是有模有样,不断飘散出勾人脾胃的香气,应该不致于出差错。他挑了一块半筋半肉的部位,入口即咬,附有绝佳色泽的肉块竟展开它原始的韧性,如如不动。再次不敢相信,他努力嚼了半分钟,离奇的是,没有一根纤维被咬断,只是变得又干又老,完整无恙,继续抵抗被人类吞咽的命运。太不可思议,能把三道家常菜做到完败,也要有点天分。
  范君易瞄了眼冯雁西,不禁起疑,行事谨慎的范家打哪儿找来的家务助理?
  虽不免产生疑问,他还是保持沉默,连埋怨的意思都没有;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对象而言,费心指正显然多余。
  吐出那块橡皮肉,范君易胡乱以汤泡饭吃下肚果腹,止饥的目的达到后他随即停筷,毫不恋栈,拿了硕果仅存的那瓶酒,起身离席。
  雁西依旧规矩吃着饭,不吭声。她看似吃得津津有味,唇角逸出淡淡的笑意,一面竖耳倾听。
  没有太久,一声暴烈的咒骂清清楚楚传到了她的耳畔,接着是作呕的声音,间中夹带了几句直指姓名的诅咒,显然已气急败坏到口不择言。
  雁西在连续三次听到自己的姓名后,终于放下碗筷,从容走向客厅,再绕至洗手间,端立在门口,看着作呕完毕的范君易在洗手台前疯狂漱口。她若无其事问:「范先生叫我?」
  范君易关上水龙头,恶狠狠瞪着雁西,直指立在马桶水箱上的酒瓶,「瓶子里是什么东西?」
  「不好喝么?」
  「你到底在搞什么鬼?!」范君易逼近她,捉住她手腕,然而一对上那张似曾相识的脸,他高张的火气偃息了一半,大步退后,继续追问:「你做了手脚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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