侯爷长命又百睡 第二十三章

  「令妹已接进侯府,暹奴、聂奴,你们护着小少爷随后跟上。」燕奴大喜,迫不及待地打了个响哨,随即对邓箴恭敬道:「恕属下无礼,请您和属下同策一马,疾速回府!」
  邓箴心乱如麻,哪里还顾得了其他,胡乱地点了头,下一霎便觉身形一轻,刹那间已然稳稳地坐在燕奴身前的马背上,和他保持着半臂的距离,但闻耳畔呼啸一声,身下神驹已撒蹄狂奔如怒龙卷云而去!
  从头至尾看傻眼的彭叔目瞪口呆,浑不知怀中几时落入一只沉甸甸的金锭子。
  「打赏你护送贵人有功的!」暹奴撂下话后,随后和聂奴小心谨慎地驱赶驴车,护送车内那两个还呼呼大睡的小豆丁离去。
  彭叔握着手掌里冰凉坚硬的金锭子,揉了揉眼睛……是做梦吗?
  镇远侯府中——满面风尘仆仆的邓箴踩着虚浮的脚步,恍恍惚惚,痴痴地望着那个静静躺在榻上,消痩枯槁如随时会雕零的男人。
  清润如玉、肤丽温柔的默青衣,此刻却有说不出的憔悴苍老,眉眼间依然是令人惊心动魄的俊美,可就像即将逝去的天边晚霞,那最后一抹的凄艳……
  几次相见,都是在这样的病榻前。
  邓箴想要谨记身分,只要远远地、像这样能看着他就好,可是当她看着短短十数日便痩骨嶙峋的他,心痛得像是就要炸裂开来了。
  她浑然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已来到了近前,在他榻边坐了下来,轻颤的小手缓缓地描绘过他紧闭的眼,挺拔却冰冷的鼻梁,以及泛着黑紫的薄唇,泪水无声地坠在他毫无生息的面颊上。
  「我来了。」她粗哑难听的嗓音低微如呓语,隐带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。
  他一动也不动,仿佛连气息也无。
  「你可知道,我有多害怕回来?」她仿佛在和他说话,又仿佛在自言自语。
  「明明知道自己配不起你,也没有任何资格和理由能留在你身边,甚至,不知道你是出自施舍还是……同情,我也从不敢奢望我们之间还能有别的什么……我更害怕,若是来到你身边,我便是死也不愿再离开了。」
  代叔和燕奴在寝堂门口守着,眼眶不禁泛起泪光,可代叔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,震惊地望向燕奴——邓小娘子不是哑子吗?
  燕奴苦笑,给了代叔一个说来话长的眼神。
  主子性命垂危,现在没有什么比唤醒他更重要,若是主子能因为听见邓小娘子的声音,气恼被他们瞒骗多时而怒极醒来,他便是为此被打上一百军棍也只有欢天喜地的。
  「可是若早知道你会病得这么重,我宁可遭你厌弃也不会走。」她紧紧地握住他冷得像冰的大手,努力地搓揉着,嗓音哽咽而破碎。「你,你快些好起来好不好?」
  默青衣毫无知觉,大手任凭她如何搓揉呵暖,始终寒冷僵硬。
  「往后我天天帮你做好吃的……我会好好尽责当一个全天下最卖力的庖丁,不管你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,我会,安心做镇远侯府的奴婢……我、我不再胡思乱想了……」她心脏好痛好痛,面色也青白了起来,有种陌生却又熟悉的剧痛在血液中冲撞奔流,痛得她每说一句话都要停下来喘息一回。
  为什么……会这样?
  邓箴另一手捂住了心口,突如其来的紧缩令她几乎低叫出声……
  默青衣单薄中衣底下的左胸膛处忽然突起,处于昏迷状态的他忽地面露狰狞痛苦之色,全身激烈抽搐了起来。
  「侯爷?」她大惊失色,顾不得自己绞疼得厉害的心痛,扑了过去。「你——你怎么了?来人——快来人啊!」
  默青衣痩得仿佛只剩一把骨头,却是力气惊人,剧烈地在榻上抽动着,连燕奴和代叔冲上前想压制住他的手脚也制不住,燕奴本想点穴令他昏睡平静下来,可蛊虫早已使得他全身经脉逆流大乱……
  「主子!」
  「侯爷!」
  邓箴眼见连燕奴和代叔都脸色大变束手无策,榻上的默青衣狂烈地抖动抽跳着,牙关紧咬得格格有声,甚至骇人地溢出了鲜血来……她苍白小脸泪水纵横,陡地心一横,不顾一切地紧紧扑抱住了他的头,低下头来以唇堵住了他的嘴巴!
  ——咬我,不要伤害你自己!
  燕奴和代叔登时呆愣住了,傻傻地瞪着她。
  她嘴唇紧紧贴靠在他冰凉的唇上,小手牢牢地捧着他的脸庞,落泪纷纷……蜿蜒落入了两人贴合的唇齿之间。
  他的血,她的泪……咸得发苦,却又有一缕异样的灼热,甜美……酸涩。
  渐渐地,面目激动狰狞可怕的默青衣竟出奇地缓缓放松,消痩的身躯自剧烈的颤动抽搐也慢慢平静了下来,清俊面容上的痛苦逐渐消散,紧闭的眼角不知何时滑下了一滴泪……
  「不痛不痛,阿箴在这儿。」她泪眼模糊,颤抖地将他的脸庞捧偎在心口,恍恍惚惚仿佛往昔在哄甘儿和拾儿入睡那般,沙哑柔声抚慰道:「别怕啊,阿箴陪着你,不痛了。」
  默青衣因为惨白而更显乌黑如墨的浓眉舒展了开来,玉容散发着一抹久违的,澄净无忧、天真如稚子的安然憨睡态。
  燕奴和代叔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不啻惊天动地的邓小娘子……果然真是主子的药石?
  【第十章】
  喽喽草虫,趱趱阜螽。
  未见君子,忧心忡忡。
  亦既见止,亦既觏止,我心则降。
  陟彼南山,言采其蕨。
  未见君子,忧心慑慑。
  亦既见止,亦既觏止,我心则说。
  陟彼南山,言采其薇
  未见君子,我心伤悲。
  亦既见止,亦既觏止,我心则夷。
  ——《诗经·召南·草虫》
  自惊心动魄的那一日之后,默青衣依然不曾醒来,可是他的身体却奇异地停止了逐渐衰败下去,面上血色虽未恢复,可也不复宛若尸身亡者的黯青死灰了。
  太医战战兢兢地前来号脉,得出的结果总算稍稍松了口气。
  「侯爷,又挺过这一关了。」老太医几乎喜极而泣。
  「那蛊毒可已除了?」完颜猛兴奋地问。
  「……蛊虫仍在。」老太医连头都不敢抬起来。
  众人面色一僵,心上如影随形的阴霾仍然沉沉笼罩不去。
  还以为邓小娘子是阿默的命中贵人,也许连根深于他体内的蛊毒也能驱逐消解一净,没想到……终究还是奢想了。
  不过全镇远侯府上下人等,还是把邓箴高高地供了起来——在他们心中,邓箴就是主子的吉星,是镇远侯府的大恩人啊!
  连带她的弟妹在府中也成了人人尊重的贵客,尤其是可爱喜人的小甘儿和小拾儿,更是天天被武奴们扛在颈子上玩飞飞。
  安静沉郁的镇远侯府在小豆丁们欢乐稚嫩的清脆格格笑声中,仿佛也重新拥有了轻快愉悦的生命力。
  邓细却一点也不觉愉快。
  她不明白为何凭借着自己的美貌,这满府的男人就没一个对她殷勤讨好的?反而人人都用看着当家主母的崇拜眼神看着自己的长姊……她不明白,更不服气,可是现下侯府中真正的主人正无知无觉地卧病在榻,邓细便是想要到他面前献好卖乖、展示妩媚也无果。
  邓箴却丝毫不知妹妹此际翻腾妒恨的心思,她在确定了弟妹们在府中都好好儿的之后,便能安心地专注照顾默青衣了。
  虽然他现在昏迷不醒,可邓箴却贴身照拂,从不假他人之手,无论是喂药、檫身、更衣。她几乎不眠不休地日夜守着他,亲手熬着他最喜欢的羹汤,甚至做了一盘又一盘的白茧糖,就是希望能用那一缕甜甜的香气唤醒他。
  更多的时候,无人前来打扰,她就会坐在他的榻边替他搓揉着手脚,替他拍背、翻身,边同他说话。
  「侯爷,你还记得当初你自人贩子手中救了我的那天吗?」她努力让粗嗄难听的声音压低得温和些,轻轻地道,「那一日,我还以为我再也回不了家,再见不到我弟弟妹妹了……这些年来,我们姊弟相依为命,若是我不在了,弟妹们一定会被别人欺负的。」
  乌发如瀑地落在枕上的默青衣眉目如画,俊美脸庞苍白得几乎透明,隐约可见其下的青筋,可却是神情平静得令人心疼。
  「幸亏有你救了我,仿若天神降临般出现在我面前,那一刻……我真的以为我在做梦,我遇仙了。」她眼神盛着满满的温柔和感激,「你是我这辈子的恩人,从那日起,要我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……可,我后来还是失信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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